而她吼完这一声后，立刻就剧烈咳嗽起来，手却还是紧紧攥着那合同，边咳着边还往角落里指着，对江以言又说道：“你给我站过去，这合同我会给你。”

江以言面色复杂地定定望了她好一会儿，只是定定站在原地，再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李楠咳嗽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缓了过来，接着又说道：“我和你一起过去，我想和宁宁说会儿话，说完话之后我就把这合同给你。”

一路在江以言的注目下，李楠缓缓走到了沈宁宁的身边，而江以言还守在一旁寸步不肯离开。

李楠旋即又往一旁指了指，对江以言说了一句，“你站到那边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更不希望你打扰到我和宁宁说话。”

江以言几乎是瞪视了她一眼，这才缓缓退到了一旁。

李楠将沈宁宁的手轻轻拿起来看，刚刚被江以言踩到的手腕已经青紫一片，稍微一碰到，沈宁宁就已经传出吃痛的吸气声。

李楠轻轻往她的手腕上呼气，一开口就有泪流出来，“宁宁，一定很疼吧？你小时候最怕疼了，就算是稍微被拧下耳朵都一直哭闹不停，但是妈刚刚看见你竟然一滴泪都没有流，这么多年了，原来我的女儿已经长成了这么坚强的一个大姑娘了，妈真是替你感到高兴。”

这样的对话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有过了，记忆中那个对她疼爱有加的母亲和面前这个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记恨着的人，终于重合在了一起，她一时之间只是愣在原地，眼角有泪不禁就流了下来。

李楠立刻抬手替她将脸上的泪轻轻抹掉，笑了笑说，“妈刚刚还夸你坚强不哭，怎么这么不经夸，才听了这么几句话就哭了起来？”

沈宁宁只是咬着牙，定定望着她，眼底的泪意旋即又被逼了回去，张了张口，竟然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楠旋即伸手替她理着额前的碎发，眼里蕴着慈母望向女儿的温柔，她像是想笑，但是转瞬又不自禁带上了哭腔，“宁宁，妈这些年来对不起你，这妈知道。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那么小就经历这些，更加不会让你一个人孤苦这么些年。”

沈宁宁眼底的泪再次不禁夺眶而出，她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张了张口，但是那一个世上最亲密的称谓就是卡在喉咙，怎么样都叫不出来。

李楠又轻轻伸手将她搂住了，“宁宁，我的好女儿，当年你为了保护我和亚当而做的那些事，妈其实都知道，妈一直都知道。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这些年来才一直都不敢去见你，妈觉得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当初做的错事才会连累了你。”

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苍凉，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这些年来，妈几乎每天都是在后悔愧疚和绝望与悲哀之中渡过的，我连自己都不敢面对，所以我就一直都在逃避，我逃避自己，更逃避你和亚当，我……我没有办法。”

“不要说了，我其实也知道……”沈宁宁终于还是伸手回搂住了她。

李楠平静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平复了一些，又接着道：“宁宁，妈这辈子对不起你，对不起亚当，只是老天爷不该把我做的错事怪罪到亚当身上的，他还那么小，那么可爱。我的好孩子，我真恨不得代替他去生这场病……”

她的肩一直都抑制不住地在发抖，沈宁宁轻轻回搂她，说道：“没关系的，我们明天就回巴黎，我们明天就回去看亚当，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楠放开了她，面上蓦地就浮现了一丝笑，“没用了，亚当病的那么重，不过没有关系，我绝对不会让这孩子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我会一直陪着他……”

沈宁宁微愣，心底生出几分古怪的感觉来，就在她愣神的时候，李楠已经起身，转而面向江以容的方向望了过去。

江以言皱眉，立刻就要上前，李楠却是转身严厉地盯了他一眼，“在那儿站着别动！”

这样的眼神并不算是陌生，小的时候他的功课每每做的不好，李楠就会这样严厉地管教他，而这样的记忆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在。他一时之间终于还是不自觉晃了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回到了角落里。

李楠低下头，平复了一下情绪，隔着一段距离对着江以容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这一声是对江总说的，江总已经不在了，你作为他的儿子受我一拜吧。”

江以容面上没有丝毫多余的神情，只是定定望向她，并不答话。

李楠接着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当年我因为一己私欲，骗了江总，还破坏了他的家庭，而如今我的儿子又跳出来闹出这些事，江总要是泉下有知的话，该是很恨我了吧，尽管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随后她又轻轻摇了摇头，“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保留最后的脸面去见他，我现在已经完全知道了自己当年做的事有多么荒唐，多么错误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悔恨愧疚，我希望他能看到，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他能原谅我吗？”

面对那双满是泪的沧桑的眼，江以容只是缓缓别开了视线，并没有回答能还是不能。

夏暖在一旁看着，心底满满都是不忍，然而她刚刚伸出手要去拉江以容，却又立刻缩了回来。那些纠葛毕竟是老一辈之间的事了，他们这些小辈又有什么资格随意说些什么呢？

李楠没有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头终于还是低低垂了下来，唇边立刻就挂出了一分自嘲的笑，她的声音有些苍老的嘶哑，“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求得他的原谅呢？当年我骗了他，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们江家……”

“够了，你的话还有完没完！”江以言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一旁打断了她的话，“马上把合同交给我，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李楠又在原地默了会儿，这才转身面向江以言，下一刻，她竟然猛地对着他跪了下去，“儿啊，收手吧。”

江以言有那么几秒，整个人只是有些僵地立在原地，他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缩到了角落里，但没一会儿却是立刻就冲着李楠大吼道：“你在发什么疯，赶紧起来！”

李楠却还是跪在地上，她再次开口，声音满满都是哀求的意味，“威儿，你不要再不知悔改了，听妈的话，赶紧收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那些东西都是江家的，跟我们母子原本就没有丝毫的关系，这些年你就当成是做了一场梦，现在梦也该醒了啊。”

江以言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狠声说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叫你赶紧起来，听到没有！”

“看来你是真的再没有一丝要悔改的意思了。”李楠摇了摇头，眼底顷刻间就充斥起了浓重的悲哀和绝望，“儿啊，妈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当年我一手为你编织了一个谎言，并且亲手把你往那个谎言里摁了进去，直到你现在越陷越深，根本就抽不出身来。”

“那又怎么样？”江以言面上露出几分不以为意来，“不管当年的事实如何，我不久后马上就会成为江氏的主人了。”

“当年妈也是希望让你过上更加好的生活，妈想看你变得有出息，所以一时之间迷了心窍，做了那样的蠢事。”李楠抬手捶着自己的胸口，“可是如果我早知道你现在会变成这样，那妈当年说什么都不会做这件错事的。”

江以言只是皱着眉，僵立在原地，面上各色情绪交织。

李楠摇了摇头，又哀戚地自言自语道：“我当年做的错事，现在竟然都报应到了我的孩子们身上，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报应！”

“住嘴！”江以言再次阴沉沉地开口，“把合同给我。”

李楠突然就站起身，定定望向江以言，“威儿，妈多希望当年没有撒下那个谎，可是已经回不去了。妈真的不忍心再看你这样错下去了，妈不希望你以后跟妈一样一辈子都活在愧恨和逃避中，所以……这份合同妈不能给你。威儿，不要再错下去了。”

“你说什么！”江以言大怒着喝道。

李楠已经突然站起身，走到了窗边，拿起那文件用力一撕，再用力一撕，没多会儿那文件就被撕成了好些碎纸片。

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看呆了，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而李楠已经将那碎纸片都抛到了窗外，下一刻，她转身对着不远处的沈宁宁笑了笑，“宁宁，妈先过去等着亚当，你要好好活着，妈希望看你一直都坚强地活得好好的。”

她眼底的悲哀和绝望在这一刻竟然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般的轻快，这么些年过去，今天她终于可以用自己去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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