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中原与西域

    随著辽东的慕容燕国高举「匡扶汉室」的旗帜，沿著燕山的缺口悍然南下，进攻幽州涿郡，大汉天下，顿时又热闹了几分。

    而因著老家遭到燕国攻取，正在抗击河北豪杰窦建德的刘备，都忍不住愣神。

    匡扶汉室————

    怎么辽东的慕容氏都来匡扶汉室了？

    「这世道真是让人愈发琢磨不透了。」

    刘玄德仰天长叹，随即又拿起刀剑，与自己结义的兄弟，率领从乡里周边招收来的士卒，投入了新的战斗之中。

    他希望能迅速解决面前的事，然后转回家乡，解救自己那沦落于燕人之手的老家亲友。

    那些跟随他的同乡士卒也是如此。

    若非大敌当前，临阵脱逃乃是当斩之罪，窦建德率领的「夏军」，也是个极为难啃的对手。

    只怕出身涿郡的将士，当即就要鼓躁起来，收拾行囊回家了。

    燕国虽然自称是诸夏后裔，大汉也认证了他是诸夏后裔，而其王族也的确是诸夏后裔————

    可燕国治下，到底存在著不少来源于鲜卑的百姓。

    即便他们接受了多年的汉化，言行打扮，看上去已经跟汉家儿郎差不了多少。

    但————

    但那是「鲜卑啊！」

    幽州地处大汉北疆，向东临海的地方，与燕国接壤；

    向西深入草原的地方，与鲜卑诸部接壤。

    它们时常遭到来自北方的袭扰。

    燕国那边还好，下手时还惦记著自己的身份，有著几分作为诸夏同胞的温柔，通常只会侵犯最边上的渔阳郡，带走那里的人和物。

    但鲜卑却会突入内地，对那里造成大量的破坏。

    是以幽州之民，向来对「鲜卑」不抱好感。

    更何况当今乱世，群雄蜂起，诸事不定，旧日的许多经验，也失去了它的效用。

    好人要被扭曲为坏人，好事也要被扭曲成坏事。

    没有人能保证，燕人会对涿郡温柔。

    再者说，窦建德其人，虽起于微末，世代务农，但其行事讲究仁义，乡里之人，没有不夸赞他的。

    等到起事，挣得了一处地盘，集结了一众人手，也没有像乱世中的同行那样，迅速堕落，沉迷在从前未曾享受过的权力与地位中。

    他仍旧像最初在家乡时那样，不贪财不好色，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每次破城克敌，得到的财物他都会分给诸将，自身不取。

    就连在常人最难克制的口腹之欲方面，他也没什么追求，每天就吃一些蔬菜与粗粮，衣服也是妻子帮忙缝制的。

    有豪强认为这位可以投资一二，愿意送几个族中貌美的女子过来服侍他，也被窦建德拒绝，转而介绍给了尚未婚娶的手下。

    ————如此种种，被朝廷、州牧强行拉过来打仗的士卒，又怎么会有激烈的战斗之心呢？

    听说在「夏王」治下，百姓的日子过得可比在朝廷治下还要好呢！

    「也不是太好啦！」

    「但比起州郡长官过一手，当地豪强又过一手，最后才能轮到底下将士触碰物资的大汉，窦建德那边吃的喝的，还是能多点的。」

    一旁观望著河北战局的上帝，听到了士卒们私下的嘀咕，便忍不住发笑。

    夏军白手起家，基业刚刚创办，不好的地方很明显，但好的地方也很明显在其内部，食利的人还不多，有窦建德这样的首领在，人心也得到凝聚。

    大家都愿意为了美好的未来，忍受眼下的困难。

    他们做事，还是很有效率，很有冲劲的。

    反观大汉那边，皇帝当初在洛阳面对的地方复杂问题，仍旧没有得到解决。

    甚至因为朝廷甩卖负资产，上任的州牧接了手，这问题还得到了更直白的显露。

    毕竟洛阳的皇帝远在天边，州牧却是近在眼前的。

    这使得明明大汉人更多，兵马更壮，却迟迟没办法剿灭各地的贼寇。

    性格鲜明激烈，跟窦建德一样喜欢行仁义之举的刘玄德，便批判过多次因上层利益勾联，致使战机错失的事。

    但他人微言轻，批判的声音再大，也传不到肉食者的耳中。

    「————为什么如此关注河北的这两位呢？」

    就在上帝乐呵呵的看著「汉夏」双方大军对峙时，老鬼喜不解的挠了挠头，询问起了何博。

    世道乱起来之后，不仅生者在观望谁能拿下这片土地，建立新的王朝，无聊的死鬼们也经常对著人间的事指指点点，猜测哪位猎手，能够追逐到从刘氏的上林苑中，逃跑出来的小鹿。

    没办法，乱世之下，涌入冥土的新鬼们实在太多，阴司的鬼神们没办法及时处理他们，阴间诸多城邑的街道上，也跟著「人声鼎沸」起来。

    这扰得那些原本怀抱清净想法，不怎么关注人间事务的老鬼，都被迫卷入了这场「热闹」中。

    行事风格颇像刘氏二祖结合后的窦建德，便被见多了风雨的死鬼们，认为是中原之主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上帝过来看看他的风采，并没有问题。  

    但至今还没有显露出锋芒的刘备，又为什么会被上帝拿来，跟窦建德做比较呢？

    「可能是他们做事都很讲仁义？」

    「这样的品行，在如今的乱世中，可是很少见的。」

    旁边陪伴老祖的黑户小心说道。

    刘备被上帝多看了两眼，跟随上帝的他们，自然也跟著多看了几眼。

    因此对于此人的品行，他们是有所了解的。

    只是仍不免感慨—

    怀有理想的仁义之人，在乱世之中遇见的坎坷，总要比其他人多上一些。

    自己封自己做夏王的窦建德，也是在换了好几个起义军头领后，再也找不到人投靠，不得已带著残军败将一路打拼起来的。

    而刘备————

    他一个追溯血脉，都只能追溯到前汉景帝身上，曾靠著编草鞋赚钱的「大汉宗亲」，又怎么可能不走的跌跌撞撞呢？

    更别说，刘备的志向还是匡扶汉室，恢复刘氏天命了！

    要知道，很多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

    汉太祖能够斩白蛇起义，从而定陶称帝，固然有其超然卓著的能力在，却也依靠了当时黎庶的力量，还有借助六国遗贵们掀起的狂浪。

    至于汉世祖光武实现中兴，那更少不了王莽这位「忠臣」的自我牺牲。

    王莽掌权的那十来年，对中原造成的伤害，著实让当时百姓忘记了成哀的衰败，怀念起汉室来。

    比烂嘛，只要有一方烂的可怕，自然会显得同样带有腐烂痕迹，却大体完整的另一方「面目清秀」起来。

    可现在，占据著大部分土地，控制著大量人口的世家，虽然身姿摇摆，却还不至于像六国遗贵那样痛恨赢秦，一定要为其带去毁灭。

    而大汉给百姓带来的伤害，也再也没有人站在前面，为之吸引注意力了。

    皇帝卖官鬻爵了这么多年，中枢的三公九卿卖了，下面的县令校尉也卖了，捞钱捞的很痛快。

    那些买官的人，也回本回的很痛快。

    毕竟天底下最能挣钱的手段，叫做权力。

    那么，买卖双方都没有亏损，又是谁割肉换钱，填饱了他们的肚子呢？

    天灾人祸连连发生的情况下，为什么贵人们的财富，还能够持续增长呢？

    反正在起义军暴起之前，对于肉食者来说，百姓是不会说话，不会反抗的。

    所以，当一伙走投无路的人爆发后，当太平道再度组建起黄巾军后，肉食者还十分惊讶，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做安安饿殍。

    大汉多辉煌啊，这个国家正在蒸蒸日上，你们凭什么造反！

    后面镇压不下去，起义军席卷了帝国的整个东部，这些贵人才惶恐起来。

    而在这样的基础上，刘备延续汉室的目标，又怎么会轻易实现呢？

    除非像王莽那样，再来几个更差劲的，将大汉残留的美好烘托出来。

    「只是好奇这两位出身不同的仁义君子，在这乱世中会碰撞出什么火花而已。」

    对于身边死鬼的好奇，何博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转而询问起常年往来于中原、西海，探望黑氏子孙，最近十多年里停留西域的黑户，「你们几家在西域，是否扎下根了？」

    黑户颇为骄傲的回道，「已经占据了一座城邑！」

    何博于是哈哈笑道，「这样看来，怕是可以称为国主了！」

    黑户摆了摆手说，「国主是赢氏子在当呢！」

    「对方的身份和能力，比起我那几个后代，更能服众————因此推举他做了大王。」

    何博听了，便感慨起来，「赢秦的子孙又跑到老刘家的身边称王了啊。」

    黑户在旁边嘿嘿笑著搓手，「后辈们争气，这也没有办法。」

    赢秦的血脉在中原，已经流散了太多。

    当年项羽一声令下，秦朝两代皇帝的种子，直接失去了继续生长的机会。

    要不是赢辟疆跑路及时，项羽这霸王一手，可以说是替始皇帝人工绝育了。

    而剩下的赢秦后裔，则是恐惧于项羽的凶残，纷纷改名换姓，低调的生活起来。

    即便后来被汉太祖找回了一些，让其负责秦朝二帝的祭祀，那些人也没有再改回原来的姓氏。

    就像齐王建的后代在汉朝建立后，一直使用「王氏」一样。

    不然的话，曾经在关中之地繁衍数百年的玄鸟，怎么会没出现叫做「赢氏」的世家呢？

    好在，赢辟疆来到西海，重建秦国之后，弥补了这方面的遗憾。

    赢秦在西秦帝国二百年间，不断的开枝散叶。

    虽然赢秦宗室之中，一直没有出现过中山靖王这种超生超育的人才，但凭借著地位和国祚绵长，赢氏子孙的数量也著实不少。

    而伴随著血脉繁衍，赢秦子孙流散四方，跑出西海的事，自然也会发生。

    有的人跑到了北秦，在北秦灭亡后，又受匈奴人的逼迫，向著更北方的地区跑去。

    估算一下脚程和位置，应该会跟生活与神洲与泰西洲之间的维内德人碰撞起来。

    有一部分则是跑到了罗马。  

    毕竟秦与罗马，也算「生死与共」的关系了。

    两国纠缠这么多年，西秦送走了罗马的共和国，罗马帝国送走了西秦帝国，这还能再说什么呢？

    还有一部分，则是向著东方而去。

    要么投奔中南的赢氏越国，要么则是怀抱著「刘氏子孙能在泰西立国称君凭什么我不行」的想法，意图在神洲中部的大草原上，创立一番基业。

    至于位于戎洲的赢氏梁国？

    还是让梁王努力调色吧。

    想要把黑的变成白的，那可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

    总而言之，眼下出现在西域的赢秦后代，便是选择向著东方而来的人之一。

    他倒没有创基立业的野心，却也想寻找更一方更广阔的空间，让自己获得更舒适的生活。

    宋国繁荣昌盛久了，可供攀登的地方，自然也跟著少了。

    相比之下，刚刚恢复统一，正在休养生息，百废待兴的新夏，显然是个不错的发财之地。

    而也许是与黑氏的奇妙缘分，更有可能是因为黑氏同样是广泛分布于西海的大姓，反正赢黑两家的子孙，在计划迁移之初，便相遇、相知、一拍即合，随即重现了当年赢辟疆西奔的经历。

    只是方向相反罢了。

    而等他们乘船来到新夏，刚刚站稳脚跟时，那位赢氏子便遇见了一名出身赵氏的女子。

    赵氏，凭借著前夏绵长的国祚，也早已繁衍得到处都是。

    这对年轻的男女因此产生了感情，结合成为一家人，也算是延续了祖先间的情义。

    至于大家都是赢姓，要讲究下同姓不婚的传统————

    哼！

    时代早就变了，用来区分血脉来源和身份地位的姓氏，都合流多少年了，赢赵两家，凭什么不能通婚呢！

    再之后，这三支古老姓氏，祖上也极有渊源的后裔，便沿著开辟出来的商路，做起了西域那边的生意。

    黑户一直悄悄关注著他们，直到赢赵结合的孩子出生、长大，又迎娶了自己那出身黑氏的青梅竹马，实现了血脉的进一步混杂，并决定在父辈的基础上，做出更伟大的事业。

    「我也没料到，那孩子还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黑户想起那在西域的三家情谊结晶，忍不住笑了起来。

    「年少读书的时候，就嚷嚷著自己身上有著两朝皇血，一定要做出一番伟业」

    「结果现在，让他在西域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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