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掘地三尺,也要把我的钱找出来
朱由检的笑声在暖阁里响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停住了。
他的高兴,不是那种捡到钱就乐得找不着北的傻乐,而更像是一个有经验的猎人,终于摸清了猎物所有逃跑路线之后的那种冷静和兴奋。
他重新拿起田尔耕从张家口送来的那份报告,手指在“三百四十五万两”那几个字上轻轻敲着,眼神变得像老鹰一样锐利。
“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还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你觉得,这五百二十八万两,算很多吗?”朱由检的声音很平静,但话里的意思却让王承恩心里直发毛。
王承恩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这笔钱已经比大明全国一年的税收还多了,怎么能说不算多呢?
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皇上想听的肯定不是这个。而且根据这些日子皇上的做事风格来看——只要皇上觉得不对的,那别人说的肯定就不对!
朱由检没等他回答,自己冷冷地笑了笑,接着说:“这些,不过是他们放在表面上、容易被找到的钱。是店铺里存的现银,是宅子里随便一搜就能翻出来的金银珠宝。”
他把那份报告轻轻地扔回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酷:
“要是把这些人的骨头一寸一寸敲碎,把他们不肯开口的掌柜、管事、家奴全都用大刑伺候一遍,逼他们把知道的每一个藏钱的地方、每一笔没交代的财富都说出来……这五百二十八万两,至少还能再翻三倍!甚至可能更多!”
翻三倍!
那就是超过两千万两白银!
王承恩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冻住了。
“传朕的命令,”朱由检转过身,目光像冰一样冷,“告诉魏忠贤、文泰和田尔耕。让他们继续给朕挖!就算把地皮翻过来三尺,也要把属于朕的钱,一个铜板都不少地全给朕挖出来!”
……
风,好像停了。
这场把整个京城搅得天翻地覆,让多少人睡不着觉的风暴,到了第三天的早上,终于显得有点没劲儿了。
它不再像头两天那样呼呼地狂刮,而是变成了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看不见却沉甸甸的压力,压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午门外头,还是有人跪着。
但是那片由穿青色和红色官袍的人组成的队伍,比前两天小了一些。
有些年纪大、身体不好的言官,到底还是扛不住冬天刺骨的寒冷和心里看不到希望的折磨,在同僚的遮掩下,被人偷偷扶着回去了。
剩下的人,脸上也多了些麻木和迷茫。
他们就像一群被退潮丢在沙滩上的鱼,除了傻傻地张着嘴,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下一次潮水,什么办法也没有。
老百姓中间的传言,味道也开始有点变了。
刚开始的震惊和看热闹不嫌事大,随着时间过去,慢慢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观望态度。
那些做小买卖的、干体力活的普通老百姓,在茶馆酒馆里聊天的话题,已经从“周大人家里的银山有多高”,变成了“这位年轻的huang帝,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扔进了更广阔的民间这片大湖里,荡起了一圈圈更深、更远的波纹。
而紫禁城,依旧沉默着。
它像一头吃饱喝足之后,安静趴在地上的远古巨兽。
它在消化吃下去的东西,在积攒力量,用它那让人心里发毛的沉默,回应着外面所有偷偷打听、胡乱猜测和施加的压力。
这天下午,天气难得地好。
温暖的阳光不像夏天那么毒辣,而是带着一种温和的感觉。它穿过薄薄的云层,给紫禁城那些雄伟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宫殿楼宇,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却十分辉煌的金色。
几个穿着旧得甚至有些褪色的青色官袍的官员,正跟在一个脸蛋白净的小太监后面,低着头,踩着一地被宫墙和宫殿切割得零零碎碎的树影子,走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声的皇宫大道上。
他们的脚步很轻,很慢,带着一种长期处在底层官员位置所特有的小心和卑微。
打头的那位,大概五十多岁,人很瘦,脸色憔悴,两边鬓角的头发已经像霜一样白了。
他穿着一件七品文官的袍子,袍子的下摆和袖口能看出反复洗过很多次的痕迹,边边都有点起毛了。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两声压抑的低咳。每咳一下,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下,好像要把肺里那点仅剩的活气儿都给咳出来似的。
他叫王纪,曾经是大理寺的少卿,是正四品的大官。
一个在天启huang帝刚登基那会儿,因为审理一个牵扯到魏忠贤外甥的案子时,死脑筋地只认法律条文,不肯通融,结果得罪了当时权势滔天的“九千岁”魏忠贤,被huang帝直接下一道命令,用“性格固执,没法重用”的理由,一撸到底,撤了官,赶回老家去的倒霉蛋。
要不是新huang帝登基,大赦天下,想起他当年还有那么点不合时宜的硬骨头,给了他一个在国子监当典簿的闲差,让他能混口饭吃,他恐怕早就穷病交加,死在山沟老家了。
从正四品的大员,掉到从八品的小官,这中间差的,简直是一整个天上地下!
跟在他后面的那几个人,经历也跟他差不多。
有以前在都察院当官,以铁面无私出名,却因为告发huang帝奶妈客氏在宫里胡搞乱搞,被关进诏狱,差点被打死,最后流放三千里的御史,叫李默。
有在刑部辛苦干了半辈子,只因为不愿意在东林党和晋商勾结的文书上签名同意,就被打发到南京刑部等退休的六十多岁老主事,叫钱谦。
还有另外几位,也都是因为不愿意跟东林党那帮自称“清流”的人站在一起,被他们排挤、打压,放在闲职上很多年没人理的人。
他们,是被这个时代忘记了的人。
是官场这盘冷酷的棋局上,早就被当作没用的棋子给扫出去的人。
他们的人生,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算是完了,剩下的日子不过是凑合活着,等死而已。
今天,他们却被一道突然传来、没有任何征兆的huang帝命令,叫进了这座他们曾经很熟悉、现在又觉得很陌生的紫禁城。
没人告诉他们是为了什么事。
那个来传令的小太监,只是板着脸、毫无表情地念完了命令,然后就带着他们一路往皇宫深处走。
小太监走在前面,步子又轻又快,稳稳当当,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根本不管身后这几位大人心里是多么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穿过一道又一道高大的宫门,绕过一座又一座宏伟的宫殿,每过一次戒备森严的关卡,看到那些穿着盔甲、拿着长戟的皇宫禁卫军投过来审视的目光,王纪的心就随着越走越深,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是好运,还是灾祸?
当今天子用雷厉风行的手段清洗京城的官员和商人,这事早就传遍了朝廷和民间。
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吓得要死。
而他们这些早就远离了权力中心的边缘人,心情就更复杂了。
一方面觉得解气,另一方面又感到害怕。
解气的是,那些当年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家伙,那些他们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人家没办法的人,终于遭了报应。
害怕的是,这位新huang帝做事风格太凶狠,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像一个谁也猜不透下一步要怎么走的高手,下手无情,没人知道他下一刀会砍向谁。
“王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跟在后面的御史李默终于忍不住,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问。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发抖,当年在诏狱里受的酷刑,不仅在他身上留下了永远的伤疤,也在他骨头里刻下了深深的恐惧。
王纪没有回头,连走路的节奏都没变一下。
他只是看着前面带路的小太监,看着那身在阳光下有点刺眼的太监衣服,淡淡地回了一句:“跟着走就行了。”
“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王纪心里明白,问了也是白问。在这座皇宫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这是他们这些失败的人,用血和泪,用失去的一切,换来的最卑微的活命道理。
又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那个小太监终于在一座看起来不是最宏伟,但却显得格外清静、庄严的宫殿前面停下了脚步。
王纪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殿门正上方挂着的那块匾额。
三个鎏金的大字在下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笔都显得那么有力量。
文华殿。
王纪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里,他当然知道。
这是huang帝听老师讲经上课的地方,也是huang帝和内阁大学士们讨论国家大事的地方。
“几位大人,请进吧。皇爷就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小太监侧过身子,微微弯了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凉的空气吸进肺里,引得他又是一阵猛咳。他使劲压住喉咙里的痒意,郑重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有点皱巴巴的官袍,然后第一个抬脚,迈过了那道用整块汉白玉石头雕刻成的门槛。
大殿里面很空旷,也很安静。
和外面明亮的阳光不一样,殿里的光线有点暗。
阳光从糊着高丽纸的格子窗透进来,大部分却被殿里那些深颜色的家具给吸走了。
殿里的摆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点朴素。
两边是几排几乎快碰到屋顶的紫檀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多得数不清的经书、史书和各种典籍。
正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御书案,还有一张同样材质的huang帝宝座。
除了这些,再没别的东西了。
一个穿着明黄色常服的年轻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东边那一排书架前,微微仰着头,好像是在找什么书。
他的身影在巨大书架的衬托下,显得有点单薄,但又透着一股和满屋子书香融为一体的沉稳气质。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只是伸出手,从高高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蓝色封面的书。
他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书封面上的灰尘,动作很轻,很慢,显得特别有耐心。然后,他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就在那一刻,王纪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很年轻,甚至可以说还有点娃娃相。
皮肤白,眉眼清秀,这要是在皇宫外面,说他是个有钱人家出来的、不懂世事的学生哥,都有人信。
但是,他那双眼睛却深得像千年的古井,平静,淡漠,好像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进不到他眼里,又好像世界上所有事情,早就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这个人,就是当今天子,崇祯huang帝,朱由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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